太初三年，鹿鳴縣百花樓，王慶虎想要殺人。
他剛打賞完銀子，剛脫完褲子，姑孃的手都還冇摸到，頂頭上司居然差人找他。
他戀戀不捨，但還是提上褲子，向雕花木門走去。
“捕頭大人，奴家等你……”暖床上，美人千嬌百媚，軟語輕喚。
王慶虎不自覺回頭，可轉到一半，又生生扭回來。
他從小父母雙亡，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，十八歲投邊軍，血裡火裡拚殺十幾年，半年前榮歸故裡，才端上這鐵飯碗。
他的身體很想留下，但成年人的覺悟告訴他，作為大人，他最先要保住的是大人的飯碗。
他推開雕花木門，道：“說，什麼要命的事？”
門口，站著一滿麵焦急的小捕快，他左右看了看，湊上前小聲道：
“師父，縣衙失竊，丟了一本經書，李大人讓您兩刻鐘內趕到縣衙。”
王慶虎麵色大驚，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心頭升起。
時皇帝崇通道教，整個燕國上下大修道觀，大抄經書，特彆是近幾年，上麵更是直接下旨，頒佈各種神神鬼鬼的命令。
平頭百姓還好，生祠是建，佛像是建，道像也還是建，老百姓並不關心建什麼，隻關心建這東西給多少工錢。
不過王慶虎這種端公家飯的人，難免就要捲入其中，一個不小心，更是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。
“走，趕緊去縣衙！”王慶虎大步流星，又問道：“你是直接來找我的？”
“我先去的您家，但是冇找到……”
王慶虎步子慢下來，臉色難看到極點，他家在東城，這一來一回，早就超過一炷香的時間。
“那就不急了，慢慢走吧！”
“啊！李大人讓咱們……”
“遲到一刻鐘是遲到，遲到兩刻還是遲到！”王慶虎唉聲歎氣。
他慢慢悠悠，中間還買了一碗臭豆腐，吃完方纔向縣衙而去。
過了一陣，縣衙門口。
王慶虎的一條腿已經邁入門檻，但察覺到大堂中安靜的空氣，瞬間又退出來，道：
“我好像還是有點餓，咱們去喝碗餛飩湯暖暖。”
“師父，李大人若是怪罪……”青年捕快滿麵焦急。
“你啊，和我當年一樣，太莽。”王慶虎連連搖頭，邁著八字步，直奔不遠處的小巷。
然而他剛拐進去，迎麵就撞上一人。
那人同樣穿捕頭服，比王慶虎矮一頭，麪皮白淨，嘴角殘留著餛飩湯，驚道：“這不是王兄嗎？”
王慶虎一愣，認出是陳捕頭，當下道：“陳兄，這麼趕巧！”
陳捕頭嘿嘿笑起來，道：“老孫的餛飩湯，美啊！我這剛喝完，好像又餓了！”
“不就是怕有黑鍋……”王慶虎心中冷笑，嘴上卻道：“確實，確實，我幾天冇喝，就巴心地想啊，咱們一起。”
二人都是從八品，王慶虎冇來之前，縣中捕快皆歸陳捕頭管，是以半年來，二人麵上過得去，暗地裡誰也不服誰。
他二人坐在小桌邊，一碗餛飩，足足吃兩刻鐘，方纔結賬走人。
然而他二人剛到衚衕口，迎麵又撞見一人。
那人頭戴儒巾，留山羊鬍，一身皂衣，手中拿著一把竹骨扇。
“這不是蘇師爺嗎？您也來喝餛飩湯？”王慶虎道。
蘇師爺一愣，將摺扇在手上一敲，道：“既然人都到齊，那咱們趕緊進去吧！再晚要出人命了。”
三人一路疾走，途中陳捕頭動作極其誇張，明明是在走路，動作卻如狂奔一樣，胳膊恨不得甩到天上。
“這是什麼病？”王慶虎跟在最後麵，心中莫名其妙。
等到三人走進縣衙，陳捕頭一個箭步衝進去，胸部劇烈起伏，大口喘氣，道：
“大人，出什麼事了？屬下來遲了！”
“嘶……”王慶虎倒吸一口涼氣，陳捕頭這假把式做的，簡直是登峰造極。
正廳中，一人身穿七品官服，身形肥碩，頭頂油光鋥亮，猛然抬眼，怒道：
“還真是整齊，這麼趕巧嗎？我記得你們一個住東邊，還有一個，今晚當值。”
“大人，是這樣的，我巡邏……”陳捕頭上前一步，急忙解釋。
“行了，不用解釋，反正交不了差，我下獄，你們砍頭。”
王慶虎麵色大驚，揖手道：“李大人言重，您學問大，乃是鄭府尹門下，能出什麼大事！”
李光頭霍地站起來，一掌拍到桌子上，狂吼道：
“經書！這回是神宮監下發的經書！”
“換人了，現如今慶州主官姓俞，俞砍頭知道嗎？”
“還有，這回是成王府下的命令，咱們慶州是誰的封地，你們不會不知道吧！”
李光頭越說越激動，王慶虎卻聽得雲裡霧裡，眉頭不展。至於旁邊的陳捕頭，眉頭皺得比王慶虎還深。
李光頭見狀，往椅子上一坐，揉著太陽穴道：“師爺，公文是你經手的，你趕緊和他們解釋。”
“嘶……”王慶虎倒吸一口涼氣，忽然驚覺師爺不是去喝餛飩湯，而是去抓包。
師爺上前一步，手中扇子在另一隻手上一敲，說道：“學堂抄經這事你們也知道，不過以前是自下而上，主要是原來的鄭府尹比較有上進心。”
“不過今天下午，收到一份成王府下發的公文，命各縣學統一抄經，每月必須上繳兩箱抄好的經書，完不成主官按瀆職罪論處。”
“這經不是想抄多少就抄多少，每人每天限十頁。抄多了也無用，我初步覈算了一下，按照本縣學堂的情況，差不多需要二十八天時間。”
“時間本來是寬裕的，公告我都已經擬好，不過就在一個多時辰前，下發的經書突然失竊。”
王慶虎認真聽著，其他都冇什麼問題，唯獨度對每人每天限十頁充滿疑問，他正想詢問，忽見李光頭霍地站起，道：
“所以，兩天，給你們兩天時間，破不了案，大家一起玩完。”
“兩天，這怎麼可能！”王慶虎大駭，正要開口，陳捕頭搶先一步道：
“大人，這已經一個多時辰過去，賊子說不定已經跑出城，兩天時間實在是……”
“你個潑才，現在知道一個時辰過去了……”李光頭拿起一把令簽，砸向陳捕頭。
那令簽在空中散開，其中三支波及王慶虎，眼見就要砸中，被王慶虎一一抄在手中。
至於陳捕頭，他冇有那樣的身手，隻能任憑令簽砸到自己身上。
王慶虎將令簽舉過頭頂，朗聲道：“大人！咱們能不能換個思路，既是抄經，不如快馬去隔壁縣謄抄一本，咱們用快馬，三天時間應該就足夠。”
“隔壁縣，虧你想得出來，這事說不定就是他們搞的，你不知道對方是嚴黨嗎？”
王慶虎滿臉尷尬，他來鹿鳴縣供職，前後隻有半年時間，確實不知道這些事。
這時候，蘇師爺又站出來，道：“這法子我也想到，已派人快馬去蘭溪縣，您和公孫縣令是同門，經書肯定是借的。隻是山路崎嶇，往來最少要七天，隻能死馬當活馬醫！”
“不錯！”李光頭麵色緩和些。
“還有，今日城門提前一個時辰關閉，按照時間推算，賊人不可能跑出去。”蘇師爺道。
“真的？”李光頭立刻支棱起來，臉上滿是意外之喜，道：“我的好師爺，你這是算到了嗎？天助我也！”
“回大人，今日發了餉銀，我怕大家鬆散，就讓提前關城門。”
王慶虎麵露尷尬，他可不就是去了百花樓，他都是這樣，那下麵的人想都不用想。
李光頭搖頭帶點頭，很是滿意，道：“你們兩個學學，不是本官不信任你們。”
“這樣，蛇無頭不行，你們兩個向來不對付，這件大案，你們誰主辦？辦成升官，辦砸提頭來見。”
大堂上，燭火搖曳，映照出王慶虎猶疑的臉龐。
這鍋是接，還是不接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