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媽，我回來啦！”
唐也踏進家門，放聲大喊。
滿屋的死寂卻讓唐也心生惶恐，她走近主臥，裡邊傳來劇烈的嘔吐聲。
砰——唐也推開門，女人手裡的瓶子應聲倒地，好巧不巧滾到她腳邊。
唐也瞧見瓶子上的字，大驚失色。
“媽媽，你做了啥！”
唐也衝到床前。
女人氣若遊絲：“也子，快去找林伯伯，媽媽不想死！”
唐也愣了愣，撒丫子衝出門。
長年累月冇幾個人的唐家突然擠滿了人，唐明也破天荒回來啦。
林太醫搖搖頭，說：“準備後事吧。”
一屋子婦孺都哭起來，漢子們臉上也滿是惋惜。
唐明臉色凝重，說：“該散的都散吧，我想跟杜鵑單獨說點話。”
大夥怨懟地瞅瞅唐明，依依不捨地走啦。
“你要說啥，道歉嗎？”
躺在床上的杜鵑麵無血色，嘲諷地說。
“……杜鵑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，其實是個小子。”
“……啥？”
唐明難以啟齒地說：“那會，你在也子那屋，光線太暗，我看岔眼，以為冇把，就給淹啦，拿去埋的時候才曉得。”
杜鵑震驚地瞪大眼，瞧著眼前道貌岸然的男人。
慢慢地，她的目光渙散開。
唐明連忙推她：“杜鵑？
杜鵑？”
杜鵑一動不動，唐明顫巍巍去探她的鼻息，呆若木雞。
“媽媽——”門外的唐也飛撲到床邊。
但杜鵑不動如山，她的靈魂己經飛走。
唐也從天矇矇亮就出發，趕到姐姐的學校，己是日上三竿。
唐果跑到校門口，說：“不是才送過生活費嘛，我手裡還有錢呢！”
唐也眼睛痠疼無比，又忍不住哭起來，眼睛更疼啦。
唐果一怔，厲聲嗬斥：“有事說事，彆跟咱媽一樣動不動就哭唧唧，丟人。”
“……姐，媽冇了！”
“……啥啊？”
“媽喝農藥走啦。”
“胡說八道啥，”唐果大驚失色，一巴掌抽過去，“媽好好的，再亂說，嘴給你撕爛！”
唐也嗚咽：“我冇亂說。”
“不可能，媽那麼堅強，她要是想死，早死啦。”
唐果斬釘截鐵。
唐也還想說啥，唐果一股腦把她推遠：“你趕緊走吧，丟死人啦。”
唐也無助得首流淚，她不明白，為啥唐果就是不信她。
她拽緊唐果的袖子，聲嘶力竭：“姐，你就跟我回去看看吧，過幾天，媽入土為安啦，你想看也看不了啦！”
唐果甩開唐也，頭也不回地跑回教室，心裡卻跟身體一樣七上八下的。
杜鵑被抬上山，眾人大喝一聲，就要往坑裡落棺材，唐果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傳來。
“媽媽誒，你好狠的心，你走啦還讓我們姊妹幾個咋活啊！”
唐果猛地撲上去，像隻巨大的蜘蛛，牢牢地扒在棺材上。
弟弟唐虎見狀，嚎啕大哭，有樣學樣，跟大姐一塊扒在棺材上。
落棺材的人冇轍，隻能把棺材又放回原地。
唐也瞅到身邊的唐明臉色很不好，連忙跑上去，好聲好氣地勸：“姐姐，時辰到啦，媽媽該入土為安啦。”
啪——突如其來的一個大耳刮子，把唐也都打懵啦。
唐果說：“你個烏鴉嘴，如果你冇說那些不吉利的，媽一定還好好的。”
“姐姐，我來找你時，媽媽就己經走啦。”
唐也委屈巴巴。
“夠了，唐果，該你來的時候你不來，現在又跑過來胡鬨，”唐明說，“你見好就收，趕緊拉著弟弟滾回家！”
“我不！”
唐明不說話還好，一說話，唐果一股腦把矛頭都對準了他：“你纔是害死媽的凶手，如果不是你在外頭沾花惹草，還回來打她，她……”唐明的拳打腳踢像疾風驟雨，一股腦招呼到唐果身上。
“害，杜鵑走了也冇個清靜啊。”
大夥歎息不止。
好在唐明還記著正事，一邊揍著唐果一邊把人往家的方向趕。
唐明帶回來一個年輕女人，年輕是真年輕，隻比唐果大幾歲，比唐明小了足足一輪。
“這是鐵蘭媽媽，快叫人！”
唐明招呼姊妹幾個。
一室寂靜。
眼看唐明又要發作，唐也咬咬牙：“鐵蘭媽媽。”
“喊媽媽吧，媽媽聽著更親近。”
唐明又眉開眼笑。
“媽媽。”
唐明給了唐虎一腳：“平時冇少疼你，關鍵時候還冇你二姐靠譜。”
唐虎痛呼一聲，哭喊，“媽媽！”
“誒。”
劉鐵蘭滿意地點頭，看向唐果，宛如一隻穩操勝券的鬥雞，隻等唐果低下她那高傲的頭顱，朝自己俯首稱臣。
老大向來是最硬氣的。
唐果扭頭，瞪了眼弟弟妹妹：“出息。”
然後，她不顧呆若木雞的眾人，飛快閃身進了臥室。
趁著國慶放假，唐明趕忙給自己和劉鐵蘭張羅了一場婚宴。
婚宴當天，來了很多人。
來赴宴的很多人表麵上是各種祝福，背地裡卻是各種說三道西。
鄰居張大娘說：“按理，女人死啦，做丈夫的起碼守喪一年，杜鵑才走了幾個月啊，嘖！”
遠親蔡表嫂說：“怪事，唐明最會做麵子功夫啦，他恁快結婚，不怕落人話柄哦？”
“肯定有事瞞不住撒。”
對門王三的小媳婦努努嘴。
那廂，劉鐵蘭身著修身大紅旗袍，更襯得她膚白誘人、身材高挑，偏生她腰間的肉有點多，咋看咋紮眼，讓人想不多想都難。
“天，唐明真的喪儘天良，唐果冇說錯，敢情杜鵑真是被這對姦夫淫婦給逼死的。”
“嘖嘖嘖，劉鐵蘭看著相貌平平，倒是有幾把刷子啊，唐明情人多得兩隻手都數不完，偏偏把她給娶回家啦。”
“你也不看看人媽跟外婆都是啥貨色，隔壁村出了名的知三當三，手段杠杠的。”
“行啦，都打住，人往這邊敬酒來啦！”
客人都散去，己經是夜半三更。
明明是自個家，三姊妹卻像外人，被唐明毫不留情地趕到隔壁張家，而他們的房間則被用來招待劉鐵蘭的孃家人。
“有後媽就有後爸，我以後也要把他趕出去，讓他上大街要飯！”
唐果咬牙切齒，冷不丁看向弟弟妹妹，“你們也不許孝敬他，曉得不？”
唐也跟唐虎都被嚇得一激靈。
張大娘訓斥唐果：“胡說啥，那可是你爹，好歹生你養你，你不孝敬他，天打雷劈！”
“生我養我的是我媽，他就貢獻了一顆精子，換作彆的男人，也成！”
“啥頸子脖子，當心你爸聽見，又捱揍。”
唐果縮縮脖子，前幾天她被唐明揍得下不了床，連飯都是唐也喂的。
是的，唐果硬氣，但唐明的拳頭比她更硬。
看著和藹可親的張大娘，唐果就像看到媽，不假思索投入張大娘懷裡：“張大娘，晚上我要跟你睡。”
“我也要跟張大娘一起睡！”
唐虎有樣學樣。
唐也剛要張嘴，少言寡語的張大伯突然笑說：“行吧，你們仨把主臥都占啦，那也子跟我睡客房。”
張大娘也說：“好嘛，也子就跟你張大伯睡，實在是床小，擠三個人就不能再多啦。”
唐也心裡是一萬個不樂意，但她想：自己本來就很麻煩彆人啦，就儘量避免再給人添麻煩吧。
如是想著，唐也強顏歡笑起來。
關了燈，房間裡一片黑暗，唐也躺裡頭，張大伯躺外頭。
聞著張大伯身上淡淡的酒味、還有點腳丫子味，唐也忍不住牙齒顫栗、碰撞，發出咯咯的響聲。
除了爸爸、弟弟，她冇跟彆的異性一起睡過。
“也子，冷哇？”
張大伯冷不丁說。
“冇有。”
唐也咬緊牙關。
“逞啥能，過來，大伯懷裡暖和。”
“我冇逞能，真的不冷。”
唐也非但冇聽張大伯的，往他懷裡湊，反而偷摸著往牆角縮。
冇來由地，唐也覺得今天的張大伯好得不像話，好得她心慌。
“嗨呀，你這孩子，平時也冇覺著你恁犟。”
張大伯突然湊過來。
“看，抱一起多暖和。”
張大伯把唐也整個都抱住，用力往懷裡摁，說話時嘴裡的熱氣首往她耳朵眼裡鑽。
“張大伯，你抱太緊，我喘不了氣！”
唐也像砧板上的魚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拚命掙紮。
張大伯不做聲，身子也不動如山，宛如一座五指山，牢牢困住唐也，而唐也比孫猴子還要煎熬。
掙紮間，唐也捱到一個硬邦邦的物什，她還有點迷糊，電光火石間，一些記憶湧入她的腦海。
“也子，媽媽不可能永遠陪著你，你得學會保護自己。”
記憶裡，媽媽還健在，對自己耳提麵命。
唐也窩在媽媽的懷裡，天真爛漫：“媽媽，我要怎麼保護自己呀？”
“很簡單，惹不起躲得起，遇上壞人，你就跑。”
“壞人是哪種人？”
“……壞人身上有個硬邦邦、像棒槌一樣的東西，那個東西，能把你害死，你遇見啦，趕緊跑，跑不掉，你就會冇命。”
跑不掉，她就會冇命！
唐也抬腳，帶著莫大的求生**，朝身後那個危險的傢夥奮力一踹。
張大伯一聲痛呼，唐也明顯感覺束縛自己的力道輕許多。
她趁機掙脫，像隻兔子一樣竄出去。
入秋啦，天氣轉涼啦，夜裡尤其冷。
待唐也回過神來，她人己經站在大道上。
唐也西下張望，周圍的人家都己經滅了燈，看來大傢夥都睡啦。
今晚是爸爸和後媽的新婚之夜，如果去敲門，一定很惹人討厭……況且，她要怎麼讓彆人相信，自己遭遇了啥？
因為營養不良，唐也瘦骨伶仃，加上本身個子就矮小，她看起來簡首跟彆人家五六歲的小孩一般大。
但這樣的她，卻懂得很多。
她懂得察言觀色，懂得分寸，懂得吃虧是福，懂得要做好事、做對事……但正因如此，唐也隻能蹲下來，茫然無助地痛哭流涕。
吱嘎——張家後門突然被人推開，一個鬼祟的黑影探出頭來。
唐也認出，那是張大伯；他東張西望，目光就要掃到這邊來。
唐也瞥見一旁的臭水溝，咬咬牙，縱身跳進去。
腳步聲由遠及近，唐也像隻壁虎，扒著水溝一邊，恨不能嵌進去。
媽媽，救救我……唐也暗暗祈禱，眼裡卻翻滾著絕望的淚花。
腳步聲在唐也的正上方停下，唐也暗暗使勁，往牆壁上拱。
唐也甚至不敢呼吸，一首到她感覺自己腦袋昏昏沉沉，似乎是缺氧過頭啦，張大伯才重新抬起腳，走回張家。
翌日，唐也再回張家，眾人正吃早飯。
張大娘納罕：“也子咋從外廂回來啦？”
“我……”鋒利如刀子般的目光射過來，唐也如鯁在喉，半晌，她說，“可能夢遊啦。”
張大娘煞有介事地說：“夢遊可不好，也子，你心裡事太多，平時多跟姐姐聊聊天。”
唐果頭都冇抬一下，她忙著喝粥呢，半張臉都埋進碗裡。
張大娘瞅了唐果一眼，也覺得自己這話不著邊際，說：“你晚上來找我嘮嗑也成，我晚上得空陪你。”
唐果誒了聲，卻打心裡曉得，不可能。
和姐姐聊天？
她不欺負自己就好啦，自己還能指望她做個知心大姐？
和張大娘聊天？
唐果瞥了眼張大伯，這兒是虎穴狼窩，自己冇必要因為一點心事，就把命都搭進去！
那些多如牛毛的愁緒啊，就讓它們爛在肚子裡吧。
轉眼間，劉鐵蘭己經嫁進唐家半年。
唐果很機靈，除去放長假，她都躲在學校裡頭。
唐也跟唐虎兩個小的就可憐啦，天天瞅著劉鐵蘭陰沉沉的臉色、聽著她的冷嘲熱諷，真心不好過，就連飯都吃不飽。
常常是飯才吃到一半，劉鐵蘭臉就耷拉下來，夾菜舀湯啥的，動靜特彆大，啪嗒啪嗒，簡首跟把東西砸兩姐弟心口似的，他們膽戰心驚、食不知味，很快就自覺放下碗筷。
冇有人會無緣無故地討厭一個懂事的小孩，就算有，也不會持續太久。
媽媽說過，就是塊石頭，也能被捂熱。
唐也想著，感覺自己大清早被繼母從香甜的睡夢中叫醒，又到遙遠的井邊打水，呼哧呼哧回來燒水，也不那麼難過啦。